DAILY CANTO PICK 是我的私心推介,每日一首,與你分享。
2024年10月份,DCP 分享了31首廣東歌,歌單在此 (Spotify) < click! (強烈建議順序聆聽)
執筆之際傳來那審判的結果。
雖然是預料之內,但看著一些堅持理想與正義的人們,終被極權機器蹂躪,剝奪自由,奇蹟並未到臨,心裏始終有不能說的難過與驚恐。
1983年鄭國江在〈赤的疑惑〉裏寫道:
今天美景不能再
不要為我添愁哀
似夕陽在散餘輝
將消失在可見未來
——〈赤的疑惑〉(1983),梅艷芳
40年後,可見未來已是一片黑。
你和我正在搭乘的這班末日快車,一定是開得越來越快:
誰說安定
在塗炭生命
遮蓋 雲邊 藍天 藍天
飄散 狼煙 難咽 難咽
——〈末日快車〉(2019),The Hertz
快車疾駛而過,尾燈拖曳慢快門,流亡舞影如海風吹起,散落在城市不同角落。
1987年樂隊 Fundamental 在〈流亡舞影〉唱出了舞者 Rudolf Nureyev 的流亡故事,
今日,仍然有人需要流亡,但我相信亦同時會有人繼續為受壓迫的人們譜寫新曲。
只要有廣東歌,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〈時代曲〉(1996) 依然可以鏗鏘有力。
那是她的叮嚀:
不要在幻覺裏自由,要現世自由。
尤其是當他們依然挺直站著,儘管白髮蒼蒼,當中有些人的眼裏更閃耀著上帝的聖光。
也許,人生依然是值得活的。
跳舞與搖滾: 爭取現世自由的方案
1986年林振強寫給蔡楓華的詞說過:
曾被迫吹熄的火
也許未全熄去 仍溫暖
——〈也許〉(1986),蔡楓華
因而我們聽到廣東歌並未因時代失敗了而自暴自棄,年輕樂者依然前仆後繼,投注心思,為自己發聲。
馮允謙〈Full Moon Party〉(2019)、陳卓賢〈Lost At First Sight〉(2024)、ANSONBEAN ft. THAIMAY〈CALL ME (Late At Night), Pt.2 (2024),以獨特新聲延續自1980年代以降的廣東歌舞曲風格,遙遙與劉美君的〈最後一夜〉(1986) 對話呼應:
聽一首快歌 忘記苦難 忘記傷患
DJ 打的快歌 題材不限 瘋癲的過一晚
個個舞照跳跳到散跳夠再去玩
直到聽朝再看前程多爛
聽一首快歌 忘記苦難 好好的過一晚
——〈Full Moon Party〉(2019),馮允謙 (詞: 陳詠謙)
以後未來是個謎 不必牽強說盟誓
難料哪夜再一齊
Let me touch you one more night
以後未來像個謎 只知愛你(愛你)愛難逝
無論有沒有將來
Let me hold you one more night
——〈最後一夜〉(1986),劉美君 (詞: 林振強)
我想,這何妨不是一種實現「現世自由」的方法。
儘管只有一晚,也要好好的過。
表達對自由的渴望這件事本身,好像有點吊詭。
當你自由時,其實無有表達的渴望。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。
而沒有自由時,想爭取,想發聲,卻又因枷鎖而躊躇。
受壓抑的欲望只能另覓出口宣洩,聽說,搖滾樂其中一個來源就是被壓抑的情感。
1986年太極樂隊的〈Celia〉、張國榮的〈黑色午夜〉、鄭中基〈人若然忘記了愛〉(1997)、到2000年謝霆鋒〈不是定理〉、2016年 Dear Jane〈咖啡因眼淚〉、2024年 Pandora 樂隊〈緊急應變逃生法〉、MC 張天賦〈第二人格〉都可算是廣義下的樂與怒示範。
在一個搖滾樂不盛行,充斥情歌的音樂市場上堅持 rock (或至少是 rock ballad),值得給背後的創作人掌聲。
我特別喜歡鄭中基〈人若然忘記了愛〉裏的 guitar solo,像極了那些年充滿生氣的香港。
1996年湯寶如的〈夜淒迷〉不算很 rock,但其曲風令人聯想起英倫的 Portishead 和 PJ Harvey,值得一聽。
假如有神,祂看到這一切嗎?
2000年人類戰勝千年蟲後,彷彿親自終結歷史,自行宣告永生。
世界沒有因此而變換了運作方式。
我們仍舊看見戰火、瘟疫、人禍、政變,貧者越貧,富者無敵。
不論有沒有信仰,有時不免想問一句:假如有神,祂正容許著這些那些不公義的事情發生嗎?
那些殺人者,或極權分子,在逼害和縮限自由的同時,神看得到麼?
無家可棲者,或含冤受害,坐困大牢之中的人們,神有接受過他們虔誠的心嗎?
古人怪自己,天災異象、戰亂飢荒都歸結為神的憤怒,
於是以羔羊處女作獻祭,或大興土木修建宗廟,為求神明眷顧。
今日,藝術家跳出來以作品代替祭祀,向天,向地,向自己——持續追索意義之所在。
生命積極消極 怎求方程式
——〈不是定理〉(2000),謝霆鋒 (詞: 因葵)
生命似無方程式,定律可如千年蟲被破解,沒有定理下,第一個問題是: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?
20多年後,人稱樂壇社工的陳蕾試著回答:
「慧、定、戒」修正劣根本性
不多口 不想聽 眼不見是淨
如若因果會反映
來用一生去反省
——〈沙門〉(2021),陳蕾 (詞: 陳蕾)
(我認為〈沙門〉是陳蕾極好的作品,放諸世界樂壇一點也不失禮。)
生命是場修行,需要念佛、苦行、證沙門果,在苦海之中反省並感恩;
此過程或許即意義之所在。
我姑且聽之,而第二個問題是:神的角色是?
無奈都要決定拿上匕首
幹掉這妖獸
——〈第二人格〉(2024),MC 張天賦 (詞: 陳蕾)
這「妖獸」由陳蕾指明幹掉,有沒有可能那不是怪物而是上帝?
陳蕾在〈沙門〉最後唱道:「神若祢是存在」;又有歌〈神的不在場證明〉,似乎是在說明她認為的神根本不存在,或者是如她在頒獎禮上說的那樣靠自己吧。
歌唱比賽出身的鄧小巧,今年交出一首非常動聽的作品〈神愛世人〉,在有意無意間似也透露了自己才是活下去的理由:
相信 活著 忍耐 捱過萬次的淚印
——〈神愛世人〉(2024),鄧小巧 (詞: 陳銘洋,林宥嘉)
三個行為都得靠我們自己來完成,我相信,我活著,我忍耐。
有沒有神,我也是得這樣子過。
典型不變成經典?
捱過傷痛,重新出發,這種感受在鄭中基〈人若然忘記了愛〉(1997) 中後段的 guitar solo 如實反映,十足1990年代香港人的硬淨個性。
〈仍是會喜歡你〉(1989)、〈夜了, 好嗎?!〉(1991)、〈內疚〉(1993) 分別出自張學友、劉德華、黎明,是他們在黃金時代裏交出的成績單之一。
旋律不複雜,節奏大眾化,容易唱容易記,塑造出某種廣東歌典型。
某程度上,他們代表了某段時期的香港,那燦爛、優雅、速食的年代。
你未必想再重新活一次,但嚮往一下,偶爾還是需要的。
這類典型一旦被制式化,很容易成為商業市場的賣座方程式。
於是我們聽到劉浩龍〈追魂記〉(2004)、容祖兒〈貪嗔癡〉(2008)、柳應廷〈迴光物語〉(2020)、洪嘉豪〈還原淚〉(2022)、雲浩影〈引我笑〉(2024) 等易入腦的 K 歌,好聽但暫不動聽。
1988年 Blue Jeans 的〈浪漫的年頭〉及陳慧嫻〈人生何處不相逢〉,皆唱出了別離的情份和感嘆,經時間淬礪後仍然動聽。
還會有天亮嗎?
回到文首鄭國江和梅艷芳的疑惑——夕陽餘暉終將熄滅,那天黑以後怎麼辦?
40年後,我們聽到姊妹組合雷同二友唱道:
哪處會 看到天亮
是夢寐 是原地或遠洋
——〈轉著轉著〉(2022),雷同二友
又或是謝安琪替林阿p 唱出來的:
當我醉了
看這世界 是很悲傷
我怎可以假裝一切正常
我怎可以假裝一切正常
每個晚上
——〈晚安〉(2023),謝安琪 (詞: 林阿p)
我們的香港還會有天亮嗎?
我們在香港可以繼續假裝一切正常嗎?
我們依然會或可以自由地唱著廣東歌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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